苗族古歌神靈群像的意義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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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民族研究雜志》2014年第六期

一、典型神靈名稱的語義分析

“典型是顯示出特征的、富有魅力的人物性格”[3]。這里的典型形象指在古歌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神靈。本章結合古歌內容，對部分比較難理解的神靈名稱進行語義分析，以證明神靈名稱與古歌內容的關系。

（一）撐天巨神FuxFangb1.FuxFangb的生平。開天辟地后，天地并不穩(wěn)固，總是搖搖晃晃，身高馬大的FuxFangb和WukNiuxXangb挑起撐天重任。想到永遠這樣撐下去，不是長久之計，于是去找金銀鑄柱支天。FuxFangb負責去東方運來金銀鑄成撐天柱并把撐天柱立起來。要更多了解這個神靈，還得從他的身世說起。“生身父母誰？誰來生FuxFangb？……大地母親來，來生FuxFangb神”，可見FuxFangb是大地母親所生，是土地的化身，是土地的一部分。而FuxFangb這個名稱也證實了這一點。2.FuxFangb的語言本體意義。Fux義為提手，編織品或打制品中，手可以拎的部分。如fuxkenk（提籃的提手）、fuxyas（撮箕的提手）。要稱之為fux必須具備以下幾個特點：一是某個物體往上拱起的部分；二是不容易變形的東西，如繩索之類不行；三是起支撐、穩(wěn)定或方便提拿的作用。這三點缺一不可。Fux作為名詞，組成句子或短語主要有兩種方式：一，前面加量詞jox；二，后面加fux的整體，表示整體的提手或支架。如kenk（籃子）指整個籃子，fuxkenk則表示籃子的提手。Fangb義為地方、地區(qū)、世界，F(xiàn)uxFangb即地方的支柱之意，可以引申為大地的支柱。而FuxFangb去找金銀鑄造撐天柱也容易理解。大地乃金銀的藏身之處，F(xiàn)uxFangb是大地的一部分，找金銀對他來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二）光明之神BangxYangxBonglYongl1.BangxYangxBonglYongl神的事跡。熔鑄好日月星辰后，BangxYangxBonglYongl負責把太陽、月亮和星星挑到天上去安裝。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光明，可以把他稱為光明之神靈。2.BangxYangxBonglYongl神名稱的語言本體意義。BangxYangxBonglYongl在古歌中有的地方簡稱為BangxYangx。Bangxyangxbonglyongl是個狀詞，義為烈火燃燒或金屬等物在高溫條件下熔融狀。如，Dolngilniangblaibvonglgidniangsyuxbangxyangxbonglyongl（瓦在窯里熔融）。為什么用一個狀詞來給光明之神命名呢？這跟其職責有關。光明之神BangxYangxBonglYong挑著日月，帶著星辰上天，太陽太熱，他經受的最大考驗是太陽的炙烤。在烈日的炙烤下，致使他“吃完九秤鐵，九斤鋼漱口”，而且鋼鐵像汗水一樣熔流，給人一種bangxyangxbonglyongl的感覺。光明之神還有一個與之意思相反的名字叫Wangx（王）Senb（冷），冷王。讓冷王去裝酷熱的太陽，冷熱相克，體現(xiàn)了樸素的辯證法思想。以狀詞給神靈命名是苗族古歌的一大特色，這種描述性的命名方式形象、生動，見名如見神。

（三）智慧神Vangb1.智慧神Vangb的生平事跡。Vangb由蝴蝶媽媽所生的十二個神蛋之一孵化而來。Vangb除了跟雷神斗智斗勇外，還有很多故事傳說跟他有關。甚至有的地方把他看成是開天辟地神。應該說Vangb是個智勇雙全的神，但他同時又是個不孝之子。他多次欺騙自己的母親（古歌沒有提及），最后其母和其舅合謀將他處死，希望世人引以為戒，把Vangb葬在月宮。古歌里沒有提及Vangb是怎么死的，只說現(xiàn)在的鼓藏節(jié)是為了祭祀他。2.關于Vangb的幾點說明。Vangb，古歌里多稱JangxVangb，貴州省臺江排羊一帶一般稱為GhetVangb，但從沒聽說叫JangxVangb的。而很多學者也覺得叫JangxVangb似乎不妥。因為Jangx（成為，動詞）Vangb（央）有成精之意，是個貶義詞，且是動賓結構，不能作名詞用。而瑤族布努語方言將之稱為HafVenb[4]，其生平事跡跟苗族的Vangb一樣。從語音對應規(guī)律來看，二者是同一神。由于現(xiàn)在很難知道Vangb的苗語含義，在此不作語義分析。

二、神靈的命名特點及其所反映的民族文化內涵

名字是反映一個民族思維最直接的文化元素。“每一個民族的姓名都在折射著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姓名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內容之一”[5]。在此結合上文的闡述，談談苗族古歌神靈名稱的命名特點及其所反映出來的民族文化內涵。

（一）命名特點姓名具有性別特征，一般情況下，男剛女柔。神靈名稱除了具備這個特征之外，還有以下三個特點。1.一神多名。苗族人一般只有一個單音節(jié)名，小時候或許有昵稱和小名，但均不對外使用。可古歌里的很多神靈會有雙名或多名，這跟漢族人除了本名外還有字、號、別號等類似。但古歌里的一神多名并非取名法，而主要是藝術手法。一神多名主要有以下三方面藝術效果。一是押調需要，苗族韻文作品追求押調。句子內部抑揚頓挫，節(jié)奏感強，而歌節(jié)的整體追求統(tǒng)一。這固定了句子的聲調格式，就像詞牌一樣，曲調已定，歌師往里填詞。押調除了追求音樂美，還有便于記憶。即使沒有文字，成千上萬行的鴻篇巨制歌師也能出口成章。二是復文需要，有對稱美的同時又起到強調作用。“ObghetLolDongsYangs，LolDongsYenxvasnais”中的LolDongsYangs和LolDongsYenx實為一人。三是展示語言的豐富性，只要不影響內容，可以這樣表達，也可以那樣表達。如NiangxEbSeil也叫NiJitDens。凡是擁有多個名稱的神靈，其出現(xiàn)頻率也較高，說明這是個很不一般的神靈。2.名事合一。即根據(jù)神靈生平事跡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特征來給神靈進行形象化命名，跟現(xiàn)在取綽號差不多。如前面提到的BangxYangxBonglYongl和FuxFangb等。從生平事跡來考證神靈名稱的本義是研究古歌的有效途徑之一。盡管還有一部分神靈名稱可能因死亡詞匯而不知其意。但通過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研究，或許能考證出來。名事合一的命名方法并非隨意，甚至可能是有意為之。這跟古歌的傳承特點有關。口耳相傳，除了要有良好的記憶力，還需要有規(guī)律可循才能把數(shù)以萬行的古歌傳誦下來。而這里的規(guī)律就是只要提到某個神靈就能知道他的生平。知道生平之后進行傳誦對歌師來說，已經不是什么難事了。因為歌師可以使用自己的語言造歌，絕非死記硬背。也因為這樣，每個歌師演唱的古歌不完全是同一版本，甚至同一個歌師會有幾個版本。但其內容是相對固定的。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歌師不僅是古歌的傳承者，也是古歌的集體創(chuàng)作者之一。玄珠認為口傳神話的保存者“一方面固然保存了若干神話材料，而一方面也修改了神話的本來面目”[6]。盡管他主要針對先秦神話，但這個觀點具有普遍性。因為不同時代都有歌師，所以古歌被打上了不同時代的烙印。為了便于傳承，創(chuàng)作者（可能是歌師）或傳承者（歌師）結合神靈的生平事跡給他們取個相應的名字是合乎情理的。

（二）神靈命名所反映的文化內涵1.萬物有靈觀念濃厚。萬物有靈觀念是人們在原始宗教盛行時代形成的一種世界觀。產生這種世界觀的根源是生產力低下，人們覺得自然的力量不可認識也不可控制，對生老病死和天災人禍等一切反常的自然現(xiàn)象都覺得不可思議，以為是神的旨意。“萬物有靈觀構成了出在人類最低階段的部族的特點，它從此不斷地上升，在傳播過程中發(fā)生深刻的變化，但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完整地延續(xù)性，進入高度發(fā)展的現(xiàn)代文化之中”[7]。“苗族的‘萬物有靈’基本完整地延續(xù)到了今天，成為當代苗族自然宗教信仰的一大特色”[8]。奇山怪石、奇林異樹、動物異常反應和災害性天氣突發(fā)等，無不認為是神靈顯圣。現(xiàn)猶如此，古代自不必說。宇宙物質以固體、液體和氣體三種形式存在，神靈也不外乎這三種形態(tài)。原始時代的人們“借助主觀臆想把人同自然溝通起來，等同起來”[9]。他們創(chuàng)造出主宰一切的神靈，然后再去頂禮膜拜。這是在生產力低下的原始時代，人們尚未征服自然（甚至對自然的認識還非常有限）而表現(xiàn)出來的對自然的恐懼。苗族先民的恐懼之心在古歌中表現(xiàn)無遺，連有生命和無生命的東西都被賦予了神的意志和力量。從神靈的名稱，也能直觀反映出萬物有靈思想來。古人這樣的認識，主要是因為這些東西跟他們的生活太密切。如Bangx（花）、EbHob（云霧）、JukNix（銀薅）、VibNox（青石）等等，這些東西如影隨形，總能時時遇到。植物神則反映了原始先民登天的愿望。2.民族文化交流源遠流長。長期以來，苗族文化跟中原文化在不斷的戰(zhàn)爭中被分化、同化和融合。直到近代還有“生苗”、“熟苗”之分。盡管屬于“生苗”的北部土語苗族是漢化程度較低的苗族支系，但古歌也有不同歷史時期苗漢文化交流的痕跡。一些神靈是漢名神靈，苗族身份，但使用漢族名字。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有兩種可能：一是給神靈命名的時候就使用漢名；二是本來使用苗語命名，在傳承過程中借入漢名，本名已被遺忘。還有一些神靈是漢族神靈，其生平事跡跟漢族神話幾乎一樣，可以說是在苗族古歌里引入了漢族神話。這是苗族先民為了豐富神話內容而從中原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的體現(xiàn)。上古時期借入的Vongx（龍）、GhedLol（古老），中古時期借入的HsenbNenx（神人）、WukXibWangx（西王母）、GhetYuxDaib（煉丹公），近現(xiàn)代借入的PaifGux（盤古）、TifGuaixLix（鐵拐李），等等，都反映了不同時期苗漢兩族之間的文化交流。四、小結從以上闡述可以看出，古歌是產生在萬物有靈觀念盛行的原始宗教時代，神靈的事跡與其名稱語義關系密切。探究古歌神靈名稱的詞匯來源，分析其語言本義，挖掘其所反映出來的思想文化內涵，是解讀苗族古歌及其精神實質的一把金鑰匙。

作者：李佳單位：陜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