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小編為你精心準備了道家“樸”思想的形上考察參考范文,愿這些范文能點燃您思維的火花,激發您的寫作靈感。歡迎深入閱讀并收藏。
《社會科學輯刊雜志》2015年第四期
“樸”是中國哲學的重要范疇,古代諸子百家皆有涉及。“樸”即“樸”,意指沒有細加工的木料。《書•梓材》認為,“樸”意為“未成器也”。其實在中國古代,凡器未成者皆謂之樸。《考工記》認為“樸”是指“作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1〕。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樸”的理念和品質與“真”“善”“美”幾個維度密切相關,因而衍生出很多與“樸”相關的褒義詞匯,比如“樸素”“質樸”“誠樸”“儉樸”“樸秀”“樸散”等等。在道家哲學中,“樸”是“道”的代名詞,具有重要的哲學意涵。道家尤其重視“樸”思想及其踐行。道家常用“樸”來直透“道”之大意,表達“道”之本真狀態,為我們提供了反思現代性、回歸人之本性的思想資源。
一、道家以“無名之樸”領會“存在”之“道”:“樸”的本體論意蘊
關于“存在”問題的哲學探討,是人對自身的覺識與理解。自巴門尼德提出“存在”問題后它就成為了西方哲學的核心問題。亞里士多德早就指出,“存在之為存在”是個永遠令人迷惑的問題。亞氏之后,“存在”問題一直被追問,構成了西方哲學史的主線。然而在西方哲學里,“存在”問題卻演變為“在”與“在者”的分別,這種分別遮蔽了“存在”問題本身,從而使西方哲學在“存在”問題上走入迷途。西方傳統理性主義哲學以“在者”來規定、解釋“在”本身;近代以降,西方哲學中的非理性主義、存在主義等派別對“存在”問題重新思考,試圖確定被“在者”遮蔽的“在”本身的意義。“存在”問題不僅是西方哲學的核心問題,其實也是中國哲學的重要主題。李澤厚認為:“東西各學說、各學派都為‘人活著’而思而慮。雖‘同歸’,卻‘殊途’。”〔2〕張蓬認為:“從哲學的語境來看,‘存在’作為問題不僅是西方哲學的主題,也是中國傳統哲學的主要問題。”〔3〕道家哲學里,“存在”問題的實質,是“道生萬物”的生命創生以及人“生生不已”的生命意義問題。在中國道家思想的演進中,對人“如何活著”之理的辨析逐漸成為關于“道”的理論,此“道”論亦即中國人之“存在”哲學。“道”無所不在地充溢于萬物之中,故“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是“道”的最重要的特點,也是最為普通的特征。“道”之“生”的無處不在,體現了中國傳統哲學對“活著”“活法”問題的獨特思考方式,避免了西方哲學“在”與“在者”的對立與沖突。“道”屬本體性范疇,既有自然性內涵,也有超越性特質。“道”的自然性表現為“道”的無形無象、無所污染。老子認為“道”體為沖,沖者虛也,虛而非實。“道”遍及萬物,又不是萬物本身。“道”的超越性表現為“道”之大、“道”之遠的本體屬性。《道德經》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4〕這里的“道”顯然不是“是什么”的規定,也非獨立存在的實體,而是具有本體屬性的、融于世間萬物的生命力和原創力的體現,是真實性、長存性與超越性的體現。莊子繼承了老子的這一觀點,也認為“道”是宇宙自然的本源。“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5〕“道”具有無形無像的特性,因而不可見不可受;但“道”又可得可傳,具有實在性,因而“道”是比自然萬物更根本的原始存在,是化生萬物的精神本體。老莊認為源于“道”的生命形成后各有其性,但卻從未離“道”,“道者須臾不可離也,可離非道也”。本體之“道”從未遠離人們的生活世界,就存在狀態和運動方向而言,生命出于“道”而復歸于“道”。莊子更是深諳“道不遠人”之理。莊子應東郭子之問,認為“道”“在螻蟻”“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6〕。恰是不遠于人的“道”成為中國人的精神寄托和終極關懷,成為中國人如何“活著”與“存在”的根據。
然而在道家看來,“道”是混沌未分的存在,“道”是“唯恍唯惚”,并且“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又如何能把握這“微妙玄通”之“道”呢?道家提出了很多把握“道”的概念,比如“大”“真”“玄”“杳”等,但筆者認為在諸多把握“道”的概念中,“樸”最為貼切,既切近現實又具有超越性。因為是“樸”是“道”最原始的統一體,能夠寓意衍生天地萬物之“大”,能體現自然萬物之“真”,也能領會“微妙玄通”之“玄”。所以道家哲學以“樸”喻“道”,以“樸”顯“道”。“樸”就是“道”的本真狀態,是“道”的本然屬性。以“樸”詮釋和顯現“道”,使“道”未失原初的純真性,又具有了鮮明的生活性。“樸”表達了人與世界的真實性及潛在的完滿性,既體現了萬物自然之實在性,又體現了人與自然的親近感。道家之“樸”具有形而下的形象屬性,“樸”常指質樸自然,是“道”直接現實性的體現。老子說:“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敦兮,其若樸”〔7〕,“敦”具有敦厚、真實等意思,“其若樸”寓意以形象、實在之“樸”把握“微妙玄通”之“道”。同時,道家之“樸”又具有形而上的內涵,強調“樸”的超越性特質。老子認為:“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8〕“道”無法言說,卻可以用“樸”來表達,“樸”其實就是自然之“道”。莊子也說:“既雕既琢,復歸于樸。”〔9〕唐初著名道家學者成玄英在《莊子注疏》中解釋說:“雕琢華飾之務,悉皆棄除,直置任真,復于樸素之道者也。”〔10〕這里的“樸素”是一切事物的自然狀態。所以道家“樸”與“道”之間體現為有形與無形、外在與內在、形而下與形而上的互融與轉換。由此可見,道家所講的“無名之樸”,是生生不息、翕辟開闔之“道”,又是“微妙玄通”之“道”,是窈兮冥兮、無物之象之“道”。因而道家之“樸”不僅形象地表達了自然生化之過程,也寓意了萬物自然之根本。所以,在道家哲學中宇宙、自然與人的“存在”都合于本體性的“無名之樸”。
二、“見素抱樸”:道家本真自然之“樸”的生存論取向
生存論哲學的核心是生存方式的問題,即圍繞生存問題而展開的思考與研究。這里的生存問題主要探討的是人本身的生存、生活方式。人的生存活動是人在世界中的表現和體驗活動。道家哲學不僅關注和思考自然之“樸”,也非常看重人的生存之“樸”。道家認為要達到人與自然的統一,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齊一”的境界,不僅要領會自然自化之“樸”,還要踐行生存、生活之“樸”。道家哲學特別關注人的生存問題。道家不僅重視自然之“道”,更強調人的生存之“道”。在此意義上,道家哲學與西方近代以來的人本主義哲學相契合。近代西方哲學發生了從“神性”到“人性”的轉折,即從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到康德的“人為自然立法”,這種轉折不但預示著西方哲學對常識的回歸和對人性的重視,也揭示了主體及其優先地位,因而自然之真實性與人之能動性問題成為近代人本主義哲學的核心問題。但遺憾的是近代人本主義哲學沒有真正將“主體性”問題轉化為人生存的哲學問題。在現代西方哲學流派里,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和海德格爾的生存論哲學對人生命、生存問題的思考最切近道家哲學。柏格森認為:“世界萬物之中,最確定而又最熟悉的,就是我們自身的存在。”〔11〕人的存在問題是柏格森哲學的核心。他認為時間是無盡的綿延之流,綿延之流就是生成與創造,因而人的本質就是自我生成的存在物。而海德格爾把人的存在即“此在”作為問題的核心。他直面人的生活本身,試圖揭示人的經驗中的隱藏意義。他認為胡塞爾現象學因未能深入揭示產生人原初經驗的“生活世界”而顯得生硬。海德格爾認為生活本身就是文本,人活著的目的就是理解這一文本。他說:“此在的本質在于它的生存。”
生存表達了此在存在的無限定性和深刻的超越性。海德格爾試圖在生存論意義上闡釋對于“生存”的理解,即“此在”的“在世之在”,嘗試以此回歸生命本身,朝向生命生存論。這是對傳統西方形而上“實在”本體論的超越,這樣一來,海德格爾對“此在”生存論上的思考,就與道家哲學之間有了內在的聯系。道家哲學的志向不在于建立西方式的本體論,人生哲學才是其目的。“道家的宇宙論是人生哲學的副產物”〔13〕,因而道家哲學不僅具有濃厚的本體論意蘊,也具有鮮明的生存論取向。道家哲學始終看重作為生命之真的“樸”的自然本性,老莊以“淳樸”“素樸”表達人的生存之本,強調以“滌除玄鑒”“心齋”“坐忘”來契合天地大道,從而實現真樸健全、渾然大和的人生。老子說:“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14〕自然萬物紛繁眾多,各自返回它的本根,就是萬物本性之“樸”。所以在道家看來“樸”是“道”之初、“德”之本。故在道家思想里“樸”首先是指未經雕琢的自然狀態,即“事物本身”,這種本性最切近“道”,也是最完整的;其次是萬物呈現本性之“道”,不加干預、不加污染。自然萬物無一物可離“道”之自然本體,也無一處會缺“道”之本真大全。“樸”不僅是萬物生命的根本,也是人的本真狀態。道家講的“真人”其實就是達到生存之“淳樸”和“素樸”之狀態。但要達到“淳樸”“素樸”的狀態,對于其心境和行為都有很高的要求。首先在心境方面,要保持素樸本性和清靜心態,老子認為要“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才能“見素抱樸、少私寡欲”〔15〕。這里的“見”應讀:xiàn,同“現”,意為“呈現,推出”。“素”原意為沒有染色的生絲,是就天運自然素樸性而言。“見素抱樸”喻為品質純潔、高尚的圣人或真人。要達到這樣的境界顯然并不容易,老子曾問:“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鑒,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在老子看來,想要做到“見素抱樸”,保持生命的本真和完整,必須要做到心境極其靜定、洗清雜念、摒除妄見,懂得自然規律,加深自身的道德修養,才能純真質樸、摶氣致柔,如嬰兒一般,也就是回到人性的本真狀態。所以老子說:“知其雄,守其雌,……復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黑,……復歸于無極。”〔17〕老子非常擔憂外在的色、味、財貨等對心性的誘惑,從而使心靈偏離“素樸”之本真狀態。因而老子告誡:“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18〕人要抵制外在各種誘惑,要保持淳樸的人性,如此才可“知其榮,守其辱,……常德乃足,復歸于樸”〔19〕。可見“樸素”之“道”既涵蓋天地萬物,主導自然世界,也涵蓋人的生命創造活動、道德自律和完善活動,體現了人“活著”的最高本質。莊子同樣重視人性之“樸”。莊子認為:“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20〕即人的本性就是生命的本來樣子,素樸自然,主張摒棄人性中那些“偽”的雜質,堅持“外化而門內不化”的生存原則〔21〕,保持人性的自然本性。這里的“性”即是“樸”。其次,從生存方式看,道家非常重視修心養性。這種生存方式是人類改造自己,以達到更高精神境界的一種有意識的道德活動。老莊皆強調人的寧靜和超脫之境。老子講“致虛極,守靜篤”〔22〕,“重為輕根,靜為躁君”〔23〕,其宗旨是指通過身心修養,保持內心的安寧,在靜觀中體認事物的真相,從而能“見素抱樸”。修身的目的其實就是修德。老子也認為:“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24〕而“修德”其實就是“修心”。莊子也說:“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25〕為此莊子提出了“心齋”“坐忘”等修心手段。莊子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也。唯道集需。需者,心齋也。”〔26〕練養心智虛靜,無存一物,達到“忘”的境界,從而實現身心一體,是為“坐忘”。“墮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為坐忘。”〔27〕具有坐忘之“心”才能達到自然之“樸”。可見,古代的修養過程其實是由修身到修德,由修德到修心,最終達到心合于道、德合于樸的狀態。道家將理想人格稱為“圣人”或者“真人”。只有合于“道”,達于“樸”才能是“真人”。此時方可實現真實無偽、虛靜無為、自然而然。“真人”具有超越、逍遙、放達、灑脫的秉性,專心做心靈虛靜的修養工夫,以達到“天人合一”之境,某種意義上“樸”就是“天人合一”。老子認為:“余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28〕因而要“知其榮,守其辱”,“復歸于嬰兒”,“復歸于樸”。從而達到精神上純潔、無窮,即素樸的自由、逍遙的境界。莊子也非常重視人的修為,他說道:“夫恬淡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29〕只有“虛無恬淡”、“澹然無極”才合于“天德”,因而也才是人“活著”的最高境界,也是“天地之道”“圣人之德”。莊子所謂“圣人貴精”即為提倡“樸”“素”,這樣的人就可叫做“真人”。即人的生命之體與道德意識的靈通,人的生命與自然宇宙復歸一體,這里的一體之“樸”由內而外,推而廣之。這是中國哲學形而上學的特點。
三、“樸散為器”:“樸”的倫理學意義
道家“樸”思想也內蘊豐富的德行觀念,這種倫理思想相信并認為宇宙萬物遵循質樸、簡潔之“道”。物由“道”生,而又“道法自然”,此“自然”即宇宙萬物原初之性的質樸、簡樸。老子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30〕“道生之”是從自然萬物生成本源上來說的,由“道”而生的宇宙萬物各具其性,各循其自然。“德蓄之”是從養蓄、孕育的角度來說萬物的變化和形成過程。萬物生于“道”,成于“德”。對萬物生長不加以干涉,不加主宰,順其自然,呈現出各自的本真形態這就是“質樸”和“簡樸”,這就是“德”。“物得以生謂之德,故非道不生,非德不明”〔31〕,“生者德之光也”〔32〕。道是根本,德是屬性,道與德合,德與道通。從倫理的規范和準則的角度來說,合于“道”便是“德”。老子常說“玄德”“常德”“孔德”等。“玄德”與道冥合,常而不變,也即“常德”。“玄”“孔”都有“空”的意思,都表示沒有器具化,具有超越性的意思,所以也可以看做是“樸”或“一”。因而“樸”、“一”恰是自然之“道”的體現,是萬物及人之生命的本然原初狀態。萬物本性之彰顯,原初之呈現,即是“樸”;天地神人之靈性,本真之持守即是“一”。因而老子說:“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33〕顯然這里的“一”其實就是天地神人的本真狀態,即為質樸、簡潔的本性,是萬物由通過“德”對“道”的回歸。老子認為天地萬物要保持“樸”,不能失去本性。所以《道德經》有言:“孔德之容,惟道是從。”〔34〕如果天地萬物失去本性,就是“失德”“下德”或“無德”,就會出現老子所說的“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35〕。這顯然不是老子所愿,因而老子強調本性的整全和至善。老子說:“樸散則為器,圣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36〕王弼注曰:“樸,真也。真散則百行出,殊類生,若器也。”〔37〕老子認為,“樸散為器”之后,如果不是由領會和識得“道”的“圣人”用“器”,則導致純真之道分離變異,以及淳樸之風消散。從而出現“國家滋昏”“社會滋亂”“人多倚巧”等“無德”或“失德”的后果。在此意義上老子反對干預自然,強調天地萬物要保持整全本性,本真即為“德”。老子指出人類活動的基本原則應該是效法自然以維護物及存在的本性為目標,做到“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而要“與天為徒”“法天貴真”。那么,如何才能效法自然,維護存在之本性呢?老子提出“三寶”的策略:“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這里的“慈”就是要通天地之“道”,通萬物之真;“儉”同“簡”,即大道至簡,保持生命的簡潔天性;“不敢為天下先”就是保持“質樸”本性。
莊子也追求自然質樸之“大美”,主張萬物“備于天地之美”。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于天矣”〔38〕,莊子認為大道神妙而又無處不在,自然萬物生機盛旺、又未覺察,這就是道的本根,是自然質樸本性的體現。因而莊子贊賞“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樸,體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間”的生存狀態。莊子要求人們去掉各種造作,而崇尚回歸自然、持守質樸本性。由此可見,道家強調尊重生命本源之“玄德”,即主張“復歸于樸”,認為如果“樸散為器”或“殘樸以為器”(《莊子•馬蹄》)但也就會出現“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人多利器、國家滋昏”“純白不備”等的社會流弊。因而老莊認為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尚賢、不使能”(《莊子•天地》)。所以,老莊對“樸散為器”引發的對象化思維和工具理想主義持批判否定的態度。莊子崇尚“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反對各種違反“質樸”的“機事”“機心”等工具理想主義對自然本性的干預和破壞,莊子認為:“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39〕因而不論是“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鸮炙”〔40〕這種片面追求實效的情況,還是呈現“知巧而睹于泰”之色,而表現為“容崖然”“狀義然”“目沖然”“顙頹然”“口闞然”,一派趾高氣揚、矜恃驕驁模樣,都遠離了“質樸”之“道”。當然老莊并不是一味否定“技”與“器”,但是老莊強調的是“以道統技”“道在器中”。那么“技”與“器”如何合于“道”呢?這就要放棄具象思維和工具理性,而要以技悟道,以道統器。這在莊子庖丁解牛的故事中得到了最好的體現:“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閑,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閑,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41〕庖丁的解牛過程中所表現出的巧奪天工、出神入化的技藝絕活,正是得益于“道”的滋養和指引。在道家看來,“樸”是萬物生命之本,也是治國理政之道。老子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鎮之以無名之樸,夫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42〕顯然保持“樸”是長治久安的立國之道,“靜”“不欲”都是“樸”的內涵。老子提倡侯王等統治階層要順任自然不能亂作為。侯王如果能按照“道”的原則為政治民,萬事萬物就會自我化育、自生自滅而得以充分發展。當侯王的貪欲享樂奢靡之風盛行之際就是社會混亂、民不聊生之時,此時就要用大力提倡“樸”。老子認為:“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43〕當不知足時就要用“樸”來鎮服貪欲,此即為“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44〕的狀況,統治者如果能做到“少私寡欲”“見素抱樸”,天下便自然而然達到穩定、安寧。
四、“返樸歸真”:“樸”的當代價值
道家“樸”之思想也是治療“現代性”疾病的良藥。現代性與全球化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使人類遠離了傳統社會秩序的軌道,從而形成了其在外延和內涵都不同于傳統社會的生活形態。這就形成了現代性對傳統的“斷裂”。“現代性是一種雙重現象,現代社會的發展以及它們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為人類創造了數不勝數的享受、便利和有成就的生活,但現代性也有其陰暗面,這在本世紀變得尤為突出。”〔45〕這種陰暗面表現在科技理性的膨脹、意義結構的解體、人文價值的喪失、道德意識的危機、生命本性的困惑等諸多方面,使當代人類陷入“無家可歸”的局面。總體而言,二個方面的原因是不可忽視的,一是對自然本性的漠視;二是欲望的膨脹。為此各種生態環境理論、綠色和平運動、動物權利論等后現代思潮和運動紛紛興起。這些思潮和運動要能夠對問題的解決有所裨益,能真正落到實處,其實最根本的是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的轉變。老莊道家哲學無疑在解決上述問題方面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價值。中國傳統文化一直崇尚敬畏自然、抑制欲望、天人合一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在處理上述現代性問題時,有其獨到之處。而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哲學所倡導“道法自然”“返樸歸真”無疑為當今一些現代性問題的解決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思想資源,在某些方面甚至具有普遍意義。日本科學家湯川秀樹就給予老子極高的評價,他說:“早在二千多年前,老子就已經預見到了今天人類文明的狀況,甚至已經預見到未來人類文明所達到的狀況。”①而在西方學者中,海德格爾對現代性的反思,是最接近道家哲學的。海德格爾認為現代技術是現代性的核心力量,而現代技術的本質是“座架”,“座架不是什么技術因素,不是什么機械類的東西。它乃是現實事物作為持存物而自行解蔽的方式”〔46〕。這種“自行解蔽”就是失去對自然之道的敬畏之心,就是危險本身。道家講“道”生萬物,而又“道法自然”,萬事萬物一體而同根,都是“道”的一部分,“自然”既是“道”的本性,也是其化生之物的本然和活動原則。道家哲學中這種宇宙自然的統一性作為西方人的李約瑟看得很清楚,他說:“道家最強調的思想,就是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一統萬物的自然,和永恒常在,自本自根的道。”
老子哲學所強調的“道法自然”和自然的統一性恰是現代性忽視和違背的自然之道。宇宙萬物不僅同根源,也皆平等。莊子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48〕,就自然萬物而言,萬物本性自足圓滿,正所謂“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49〕,萬物各有其性,無須人為。莊子所講寓言深刻,南帝與北帝自以為是,刻意為中央之帝渾沌雕鑿七竅,卻造成渾沌之死的悲慘結局。渾沌的死恰是平等不再的宿命。莊子闡述了他的順應自然、尊重自然的主張。認為世俗的價值觀念都是損傷自然本性的,所以莊子強調,物物平等,物各其能,物各其性。萬物各具其性,都源與宇宙之“道”,人也如此。對于人性本質的洞察,也是老莊道家哲學的深刻之處。老子推崇“清靜自守”的理想人格,主張“生而不有,為而不恃”的生活態度。老子的這種理想人格和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主張人應該抑制貪欲具有高度的一致性,湯因比說:“在所謂發達國家的生活方式中,貪欲是作為美德受到贊譽的,……沒有節制的貪欲將導致滅亡。”〔50〕老子提出的“致虛極,守靜篤”“清靜為天下正”等主張,其實就是提倡人能行清靜無為之道,過一種有德行的生活。這種“清靜”“簡樸”的精神由于同于道、合于德,因而具有本體論的優先地位,對后世的著作思想有著很大的影響。《戰國策•齊策》就有:“觸知足矣,歸真返璞,則終身不辱”的說法。這里的“璞”同“樸”,“樸”即本心。莊子也非常推崇“簡樸”“素樸”的生活,指出“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51〕。此處“反”即“返”也就是是“歸”的意思。“反其真”即“歸其真”,就是返樸歸真的意思,亦即回歸到人原初的自然本性。道家尚“樸”的主張是深層思考了物欲膨脹、人性異化的危害后提出的,它作為道家的根本追求和思想結晶,貫穿于道家思想之中,是其永恒之道,對當今人類面臨的現代性問題有著重要的啟示和參考價值。總之,道家“樸”的思想深邃而鮮明,是“道”的意象化表征,也是“道”的形象化顯現,體現了道家對天地宇宙、自然萬物、社會人性等本質特性的領會與把握。以下幾個維度反映了道家思想中“樸”與“道”之間的關系:首先,從本體維度來看,道家思想中“無名之樸”是“非常之道”的寓意和表征,“樸”既有形上的超越性,也有形下的具體性,體現了道家對“存在”問題的獨特領會;其次,從生存維度來看,道家追求“少私寡欲”“見素抱樸”式的生存境界,清明而不失高貴;再次,從倫理維度看,道家認為“質樸”“簡樸”之“道”具有普遍性,是天地萬物的本性,反對“余食贅行”和“繁文縟節”,對于面臨“現代性”困惑和全球性問題的人類有重要的參考和啟示價值。
作者:馬得林 單位:西安電子科技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