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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祚明的古詩觀與批評方法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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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祚明的古詩觀與批評方法

《中北大學(xué)學(xué)報》2015年第六期

摘要:

清初文人陳祚明編《采菽堂古詩評選》,在舉世師法盛唐的風(fēng)氣中獨標(biāo)漢魏古詩的典范意義。他以為與近體格律詩相比,古詩的長處在于情感真摯,樸實無華,因而重視對古詩的玩味可糾正明中葉以來虛浮矯飾之弊。由他的《古詩十九首》的評語可以看出,他對于古詩藝術(shù)魅力的關(guān)注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日常化的情感類型,即探究“人同有之情”,強調(diào)失意與離別;二是“善藏”與“不出正意”的抒情方式,強調(diào)“人情本曲”,達情需含蓄委婉。

關(guān)鍵詞:

陳祚明;古詩;情感類型;抒情方式

清初學(xué)者陳祚明(1623年~1674年)有《采菽堂古詩選》四十卷及補遺四卷,選錄唐以前的四言、五言古詩兩千余首,各詩之后還有詳略不等的點評,屬于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古詩評選,但由于作者布衣終生,詩文創(chuàng)作水平一般,在文學(xué)史上知名度不高,他的批評思想及成就較少被關(guān)注。本文根據(jù)今人李金松先生點校本《采菽堂古詩評選》,對陳祚明古詩批評思想與批評方法略作論述,以引起學(xué)者進一步的研究。

1情感與詩歌藝術(shù)之關(guān)系

陳祚明原籍浙江錢塘(今杭州),順治乙未年(1655年)應(yīng)好友嚴沆之邀前往北京,開始了他在京城的游館生涯。周榮《春酒堂詩話》載:“陳胤倩(祚明字)詩,主風(fēng)神而次氣骨,主婉暢而次宏壯。嘗指摘少陵詩,目為枵句,如‘乾坤’、‘萬里’諸語。余笑曰:君奈何又有‘乾坤一布鞵’之句耶?相與大笑。憶此在己亥(1659年)春慈仁寺雪松下,今成疇昔矣。錄及為之潸然。”[1]108主“風(fēng)神”、“婉暢”大概是當(dāng)時京城的詩歌風(fēng)氣,到康熙年間,進一步演化為以王士禎為代表的“神韻”風(fēng)尚,而王氏“神韻”說主要是一種近體詩的創(chuàng)作原則。當(dāng)時文人們競相研摹近體格律詩的句法,應(yīng)酬唱和亦主要采用近體。陳祚明的《稽留山人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233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所收自己的詩作也以五七言律詩居多。那他對詩歌評選卻指向古詩的用意何在呢?在《采菽堂古詩選》凡例中,陳祚明表述了自己孜孜于古詩評選的用意:“古詩自漢迄隋代遠矣,大抵多五言,齊、梁稍趨之律。學(xué)者蓋目為古詩,與近體判然,是近體之源也。今為近體,如不讀古詩,見不高,取材也狹隘。坐下俚。初盛唐密邇六朝,人各有所宗法,如陶、謝、庾、鮑、陰、何,自太白、少陵亹亹(勤勉不倦)于茲,故所詣卓。中、晚之衰也,即奉唐人為典型,故調(diào)益靡。”[2]9可見,作者選擇古詩加以評選不是出于個人趣味,而是基于他對中國詩歌發(fā)展史的理解。審視漢唐近千年的詩歌歷史,古詩不僅僅是唐人詩體與律詩相對的一種,而且存在于自漢代到隋代的八百余年,代表著先唐國人的性情和思想。自嚴羽主張師法盛唐,后人主要尊奉唐體,漢魏古詩漸被遺忘。但唐詩并非空穴來風(fēng),律體孕育于齊梁時代,但齊梁詩也是從漢魏五言詩中孕育出來的。李、杜為代表的盛唐詩人的杰出成就,就是在取法六朝的基礎(chǔ)上取得的。而后人只知道學(xué)盛唐詩,卻淡忘了盛唐詩的來源出處,必然導(dǎo)致見解低下,取材褊狹,思路僵化。中晚唐及宋人詩歌不及盛唐的原因即在其僅奉唐人為典范,而遺忘了先唐八百年的古詩傳統(tǒng)。乾隆時代的大學(xué)士沈德潛編《古詩源》,也有感于明代中葉以來學(xué)詩者“守乎唐而不能上窮其源”,強調(diào)“唐詩者宋元之上流。而古詩又唐人之發(fā)源也”[3]《古詩源序》一,與陳祚明的觀點如出一轍。

那么先唐八百年的古詩與唐以后詩相比究竟有哪些優(yōu)長?能夠給后世作者提供哪些滋養(yǎng)?陳祚明并沒有明確說明,只能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推測。在凡例中,陳祚明以為“詩之大旨惟情與辭”,情、辭二者,他又尤其重視情之“真”。他說:“詩者,思也,惟其情之是已。”[2]1如果無實情而繁稱多辭、枝枝蔓蔓,必然會墮入靡麗之弊。他還說:“古詩真者體自高,言其情必能切至,與附會者不同。”[2]卷三王昭君《怨詩》評語:由于古詩并不以屬對工穩(wěn)、練字恰切取勝,那么它對于近體的優(yōu)勢就惟有“情之真”了。明代公安派追摹真情的詩歌,只注意到民間歌謠,而并沒有想到古詩。到近代,王國維以為“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4]1。而他衡量境界的尺度則是“真感情、真景物”,這顯然與陳祚明古詩評價的尺度相應(yīng)。陳祚明注意到情感之深摯與詩歌藝術(shù)魅力的關(guān)系,他評西晉詩人潘岳與陸機云:“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筆,淋漓傾注,宛轉(zhuǎn)側(cè)折,旁寫曲訴,剌剌不能自休。夫詩以道情,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所嫌弊端繁冗,不能裁節(jié),有遜樂府、古詩含蓄不盡之妙耳。安仁過情,士衡不及情。安仁任天真,士衡準(zhǔn)古法。夫詩以道情,天真既優(yōu),而以古法繩之,曰未盡善可也。蓋古人之能用古法者,中亦以天真為本也。情則不及,而曰吾能用古法,無實而襲其形,何益乎?安仁有詩,士衡無詩,鐘嶸惟用聲格論詩,曾未窺見詩旨。其所云‘陸深而蕪,潘淺而盡’,互易評之,恰似不謬矣!不知所見何以顛倒至此!”《世說新語•文學(xué)》載孫綽語云:“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5]《文學(xué)》第四,第89條可見,所謂“陸深而蕪,潘淺而盡”實為東晉詩人孫綽所言,由于《世說新語》在士林中的流行,這個評語已成千古定論。陳祚明從二人詩歌文本實際出發(fā),以為潘岳深情淋漓,旁寫曲訴,宛轉(zhuǎn)不休,而缺陷在于繁復(fù)冗長,有失古詩含蓄不盡之妙,此所謂“過情”之失。至于陸機的五言詩,也不乏宛轉(zhuǎn)言情者,如《擬古八首》、《赴洛道中作二首》、《贈弟士龍》等作,鐘嶸《詩品》置于上品。與潘岳相比,陸機更注重對仗及用典,詩句深奧難解,這一點大概是陸氏的欠缺之處。陳祚明對二人的對比總體上以“情感”為尺度,“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一語可簡化為“情深語佳”,與韓愈之“氣盛言宜”含義相同,以為只要情感深摯,其藝術(shù)魅力自然超邁。

2唯“情”妙在“言人同有之情”

陳祚明大概從周榮所記慈仁寺雪松下說詩之年(1659年)就已開始編輯《采菽堂古詩評選》,直到康熙十三年作者去世為止,歷時十五年之久,傾注了編者大量心血。這本評選比王夫之《古詩評選》要系統(tǒng)全面,又比《古詩源》的評語詳盡深刻。就古詩批評之周詳深刻而言,《采菽堂古詩評選》應(yīng)該列于清代第一,為了說明其批評成就,本文僅引述其對《古詩十九首》評語為例加以闡述。《古詩十九首》是梁代昭明太子蕭統(tǒng)收錄在《文選》卷二十九中的十九首五言古詩,從鐘嶸《詩品》開始,即被視為漢詩典范,陳祚明對《古詩十九首》點評較其他詩篇更為詳盡,足以代表其批評的總體成就。其總評云:《古詩十九首》所以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幾?雖處富貴,慊慊猶有不足,況貧賤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誰不感慨?人情于所愛,莫不欲終生相守,然誰不有別離?以我之懷,思猜彼之見棄,亦其常也。夫終生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復(fù)不知其樂,乍一別離,則此愁難已。逐臣棄妻與朋友闊絕,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回反覆,人人讀之,皆若傷我心者。此詩所以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則人人本自有詩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盡,故特推《十九首》以為至極。[2]80-81

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稱《古詩十九首》“婉轉(zhuǎn)附物,怊悵切情”[6]卷二66。陳祚明進一步分析所“切”之情。他首先從《古詩十九首》見出一種人所共有的“普通情感”,即“人同有之情”。他以為詩歌中的“辭”可能一代一代有所變化,產(chǎn)生新的詩體,而“情”則千秋未有改易。這樣,前代人悲歡得失、感時命物、離合怨慕的詩篇就有可能與后世讀者產(chǎn)生共感共鳴,詩歌因為寫同有之情而具有動人的力量。對此金圣嘆亦云:“作詩……說心中之所同然,故能使讀者應(yīng)聲滴淚。”[7]卷四《古詩十九首》道出了人類所共有的生命體驗,展現(xiàn)了人類情感的基型和共相,所以驚心動魄,感人至深。其次,他還考察了人類普通情感的兩種類型:一為失意。人人都有理想和愿望,都因?qū)崿F(xiàn)理想而欣慰,也都為無法獲得而感傷。試想一個胸懷大志、背井離鄉(xiāng)追尋仕途的游子,帶著滿腔熱血,卻仕途艱難,壯志難酬。“人情莫不思得志”,生命的軌跡伴隨著的是無盡的志向和追求,可“得志者有幾”,有人雖已享高官厚祿,卻也終不滿足,更何況是貧賤之人?而更加悲哀的是“志不可得”卻忽覺光陰逝去,感慨憂愁。二為別離。人人都愿與愛的人相守,但難免會經(jīng)歷離別,或生離或死別,而往往相聚之時無法體會久別重逢的難得和可貴。游子在異鄉(xiāng)眷念愛妻,思念故鄉(xiāng)都是人人所同有的感受。再加上漂泊不得志,昔日舊友漸漸離己而去,甚覺人生灰暗,憂愁萬分。

《古詩十九首》由于對失意、離別這樣人類共有情感反復(fù)低回,唱嘆不已,所以“意悲而遠”,具有感人的力量。人類情感當(dāng)然不止上述兩種類型,只是這兩種情感最適合詩歌表現(xiàn)。詩人結(jié)合各種人生情態(tài)將它們形諸語言,反復(fù)唱嘆,形成感人的藝術(shù)力量。對《古詩十九首》情感的認識,可與陳祚明形成對比的是元末明初的詩論家劉履。他在《風(fēng)雅翼》卷一《選詩補注》中,以朱熹《詩集傳》的宗旨解釋《古詩十九首》,以為“行行重行行”一詩為“賢者不得于君,退處遐遠,思而不忍忘,故作是詩”,具體而言:“初離君側(cè)之時,已有生別之悲矣,至于萬里道阻,會面無期,比之物生異方,各隨所處,又安得不思慕者乎!夫以相去日遠,相思愈瘦,而游子所以不復(fù)顧念還返者,第以陰邪之君上蔽于君,使賢路不通,猶浮云之蔽白日也。然我之思君不置,甚底于老宜如何哉?惟自遣釋,努力加餐而已。蓋《卷耳》‘酌金罍’、‘不永懷’之意。觀其見棄如此,而但歸咎于讒佞,曾無一語怨及其君,忠厚之至也。”通過系統(tǒng)解釋,劉履將詩意完全附會到“君臣之義”上去,而情感特征則是“哀而不傷”,忠厚之至。又說“冉冉孤生竹,結(jié)根泰山阿”一詩:“賢者既出仕久而未見親用,自傷不得及時行道以揚名后世,將與碌碌庸人俱老死而無聞,是以不忍斥其君,乃托新婚夫婦為喻而作是詩”[8]卷一。這種源自漢代經(jīng)學(xué)解釋方式的牽強附會之處不言而喻,但還是不斷有人附和。比陳祚明稍后的吳淇,在其《六朝選詩定論》中評《古詩十九首》云:“《古詩十九首》不出于一手,作于一時,要皆臣不得于君則托之于夫婦朋友,深合風(fēng)人之旨,后世作者,皆不出其范圍。”[9]77相比之下,陳祚明對古詩情感類型的分析,已經(jīng)擺脫了在中國源遠流長的儒家經(jīng)學(xué)模式,而回歸到日常生命體驗中,他對于詩歌魅力的揭示,也因此真切不隔。詩人將情感形諸語言,見諸詩篇,批評家又如何以其獨具的慧眼將情感從詩篇中揭示出來?下面看陳祚明對具體詩篇的解讀。其十二:“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回風(fēng)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fēng)》懷苦心,《蟋蟀》傷局促。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jié)束?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dāng)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馳情整中帶,沉吟聊躑躅。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這首詩隱含的作者或抒情主人公是一位燕趙佳人,她東城遠眺,感到四時遷流,將近歲暮(亦隱含主人公青春流逝),心中充滿遲暮懷人之感。①

但她還是不想為情所困,欲“蕩滌放情志”,振作起來,她穿好衣服,打扮得美麗動人,坐在窗前彈琴,但發(fā)出的音響卻充滿悲傷,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人還是為思念所困。最后兩句表達了主人公的終極愿望。這首表現(xiàn)男女離別相思的詩,陳祚明卻說其表現(xiàn)“懷才不遇,而無緣以通”:“其所望必且登之細旃,坐而論道,三沐而升,九賓而禮,方遂本懷。”[2]86這樣的解釋顯然已經(jīng)暗含了儒家詩學(xué)中的比興之義,即以為實有的男女情感具有象征意義,“美者顏如玉”表征才華卓著,“思為雙飛燕”表征一種知遇愿望。之所以會回到儒家比興之義,是由于今人所謂“愛情”在清初尚未成為一種普遍意識。陳祚明讀到這樣具有明顯“愛情”意味的詩時,他也不會從男女情愛角度理解。而對于“坐而論道”的描述,又似乎與陳祚明個人的身世體驗有關(guān)。據(jù)李金松先生《采菽堂古詩選》前言所述,陳祚明于順治十二年自杭州流寓北京,經(jīng)歷了十九年的游館生涯,其間或“擁書買文”,困窘貧苦,直到1674年客死京城。他可能經(jīng)常參加一些文士聚會,而他永遠不是那個坐而論道,贏得滿堂喝彩的中心人物,所以他對這樣的人物艷羨至極。所謂“本懷”,不就是他個人愿望嗎?

又如其一《行行重行行》評語:“生別離者,畢生不復(fù)得再見也。”人生最苦痛者,莫過于生離作死別,明知“不更得會,而心未已”者,最為痛楚,滿心自欺,滿心傷痛。人只有經(jīng)歷了情感或者痛苦的積淀才會有深沉的哀思和詠嘆,故曰:“人惟有情而不能語,故詠嘆已以傳之。”生而為人,便難逃愛恨情仇的糾葛,蓋陳祚明也不會例外。遠游在外,孤苦無依,離別之苦溢于言表。如《古詩十九首》其三《青青陵上柏》評語:“宛洛固繁華,而駑馬來游,心意何可娛也!”滿心失意者,目睹京城的繁華,內(nèi)心并無“游”之樂,更多的是不得志的神傷,何來“娛”,大概都是“睹繁華,傷貧賤”吧。陳祚明遠離家鄉(xiāng),赴京游館,乃生活所迫,身處鬧市,蓋與詩中游子有一樣的悲苦心境,因而深深慨嘆“何可娛也”,只有對“貧賤”的無盡感傷吧!其十九寫客居思歸,似乎更能引發(fā)陳祚明的某些感觸:“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dāng)告誰。引領(lǐng)還入房,淚下沾裳衣。”陳評曰:“客行有何樂?故言樂者,言雖樂,亦不如歸,況不樂乎!”[2]88原句明明是“客行雖云樂”,陳祚明卻要用一個反問句強調(diào)客行之人無樂可言,這顯然是從他自己的“客行”體驗得出的結(jié)論。他在京城有十九年的“客行”經(jīng)歷,其中滋味從這個評語中可以窺見。然后替主人公設(shè)想,說詩人的意思是客行即使快樂,也不如回到家里,更何況客行本來就無樂可言。可見陳祚明對所謂“同有之情”的體驗,更多地結(jié)合了自己的生命體驗。王國維評價《古詩十九首》情感特征:“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寫情如此,方為不隔。”[4]13“‘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不策高足,先據(jù)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常苦辛。’可謂淫鄙之尤。然無視為淫詞鄙詞者,以其真也。”[4]19“不隔”就言情的真切水平說,這里所舉四例,所言的都是真切不隔的情感,而這種“真切”并不需要某種藝術(shù)策略來實現(xiàn),其本身就是一種真摯的生命情懷毫無遮攔的表達。“生年不滿百”說人的現(xiàn)實生命情狀,“常懷千歲憂”是說人常會憂及千歲,為子孫打算,“晝短夜長”重申這種現(xiàn)實和思想情態(tài)的不和諧,勸人當(dāng)此生命盛年,“行樂當(dāng)及時”。“服食求神仙”四句為第十二首末尾四句,本詩也是“及時行樂”主題,開篇以長安東門外郭北墓起興,講人生如寄,圣賢也難免一死,服食求仙也難以長命,不如飲美酒,服紈素,及時行樂。②“昔為倡家女”四句為“青青河畔草”一詩最后四句,可視為“倡家女”的心聲,所以被指為“淫詞”;“何不策高足”四句為強盜語,所以被視為“鄙詞”。正因為率真無偽,也便沒有了“淫鄙”之感。王國維這種帶有近代意識的觀點,在清初陳祚明那里早有先例。

3唯“辭”雅于“經(jīng)營慘淡”

情感體驗之外,陳祚明還看到了《古詩十九首》言情方式上的高妙之處。他以為《古詩十九首》“言情為本”。而“人情本曲”,抒情方式也必以含蓄委婉為最佳。《古詩十九首》總評云:“《古詩十九首》善言情,惟是不使情為徑直之物,而必取其宛曲者以寫之。”[2]81在點評中,他探討了《古詩十九首》之“宛曲”效果的實現(xiàn)方式。“反言”即正話反說,曲達其意。情到至極處,往往魂牽夢縈,徘徊度量,本來是如此的事實,卻要假想種種可能的存在而聊以自慰。如《古詩十九首》其十九《明月何皎皎》第三句云:“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自古有言“樂不思蜀”,“樂而忘歸”,而既然“客行”,“云樂”,卻為何要“早歸”?前后矛盾,與常理背道而馳。陳祚明評曰:“客行有何樂?故言樂者,言雖樂,亦不如歸,況不樂乎!”指出詩人言“客行雖云樂”卻又渲染出孤獨落寞的氛圍,是“反言”,明知云游旅居的生活艱難悲苦,卻道之以“樂”安慰自己,而“不如歸”巧妙地道出了隱含在內(nèi)心的真意,一個“樂”字反襯詩人內(nèi)心的苦悶與悲愴,令悲切意更濃。這樣一來“反言”遠比直抒胸臆來得委婉真切。

又如其一《行行重行行》寫一位思婦對離家遠行、久別不歸的丈夫的思念和怨情。陳祚明評此詩“用意曲盡”,評“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二句言:“蓋道路所不經(jīng)由,信息所難傳達,阻則難行,長則難至,是二意,故曰‘且’。‘安可知’者,可知也。可知不更得會而心未已,故強言‘安可知’。”他評“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四句言:“思君已令人老矣,況歲月易晚,死亡甚速,今生必當(dāng)永別,棄娟不顧,審矣。然或者幸不即死,冀倖萬一,猶有見期,故努力加餐,姑留此未死之身以待之。”[2]81上述評語點出了《古詩十九首》看似直抒情感,卻處處留有余地。明明知道會面已遙遙無期,卻言“安可知”,設(shè)想萬一還有再見之日。明知今生已是永別,卻還設(shè)想萬一有生之年還能一睹對方容顏。陳祚明的點評真切地呈現(xiàn)了主人公反復(fù)思量,徘徊念想的情感脈動,可謂“一針見血”地將詩歌曲盡處的真意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其七《明月皎夜光》寫失意之士怨朋友不相援救,前半段著力描繪秋的蕭瑟與凄涼帶來的“時節(jié)忽復(fù)易”之感,轉(zhuǎn)入后半段才開始續(xù)寫新貴棄舊交引起的“虛名復(fù)何益”的愁苦。陳祚明評曰:“古詩妙在章法轉(zhuǎn)變。落落然若上下不相屬者,其用意善藏也。”[2]83

“用意善藏”點出此詩要害。詩中主旨是“貧賤失志,慨友人之不援”,但“前段止寫景”,“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以不言情,故若與下不相屬”,但“蕭條滿目,失志人尤易感之”,此詩描繪的蕭條滿目之秋,能以此吸引愁苦失志之人來以此感懷融情于景,將情感蘊含在秋的無盡凄涼之中,正可見含蓄不盡之妙。其十三《驅(qū)車上東門》寫生命短促如“朝露”,不如及時行樂。陳評云:“此詩感慨激切,甚矣。然通篇不露正意一字,蓋其意所愿,據(jù)要路,樹功名,光旂常,頌竹帛,而度不可得,年命甚促,今生已矣!轉(zhuǎn)瞬與泉下人等耳!神仙不可至,不如放意娛樂,勿復(fù)念此。其勿復(fù)念此者,正不能不念也。夫‘飲酒被紈素’,果遂足樂乎?與‘極宴娛心意,榮名以為寶’同一旨,妙在全不出正意,故佳。愈淋漓,愈含蓄。”[2]86詩人將自己追求功名,登堂入室的真實情誼隱藏起來,故作姿態(tài),以及時行樂的感概巧妙言之,這種“善藏”的手法能達到直抒胸臆所達不到的效果。張健《清代詩學(xué)研究》云:“在陳祚明看來,‘言情能盡’的境界,恰恰不是通過‘以言言之’‘言尚其盡’的方式能夠達到的,而只是通過‘不以言言之’‘言尚不盡’的方式才能達到,也就是說把情感直說出來、都說出來,恰恰不能把情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反倒是不把情感直說出來、不都說出來,才能把情感表現(xiàn)淋的漓盡致。”[10]219陳祚明在《古詩十九首》點評中的“不使情為徑直之物”的觀點顯示他對詩歌的情感表現(xiàn)方式有深刻理解。詩緣情,情感批評無疑是詩歌批評的重要維度,而現(xiàn)代以來社會歷史批評占據(jù)主流地位,批評家總習(xí)慣于將詩歌內(nèi)容歸結(jié)到社會歷史背景,從中發(fā)現(xiàn)某種崇高的歷史情懷,這種對詩意進行崇高化詮釋的思路與漢儒解經(jīng)有相似之處。對于作者不明、背景模糊的《古詩十九首》,就只能從普通共有之情的角度去理解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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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張健.清代詩學(xué)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作者:施丹春 單位: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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